老家称游泳叫“洗澡”,当动词讲的时候又叫“澡洗澡洗”,不同于现在以去污为目的的洗澡,基本是为了避暑、降温和娱乐、嬉戏。
我们村游泳有得天独厚的优势,美丽的淄河掠村边而过,在上游水库建成初期及以前,基本常年流水潺潺,延绵不断。
村东路口,是用鹅卵石和石灰浆铺成的下坡路,路中间是一条不宽的连续青石板,一直延伸到河里。河水少的时候,运肥收粮的独轮车,就沿着这条青石板路进出村,河水大的时候,青石板又成了女人们的天然搓衣板。
淄河两岸都是青石山(石灰岩),仅有的一点土都被围在了梯田里,绝对没有水土流失问题,所以河水清澈见砂,小鱼小虾畅游其中。
白天,大人们在洗衣服,孩子则挽着裤腿,在河边摸鱼摸虾。一会裤子湿了,干脆脱光光泡在水里。
夜晚,坐在河边,把脚伸进河里,冰冰凉凉,顺河的微风划过耳旁。听着不远处陡滩上哗啦哗啦的流水声,看着对面东山上星星点点的鬼火,每每流连忘返,久久不愿回家。
村口的上下游,为了防止河水冲毀村庄,分别建了两个挡水坝,伸到河床里,我们叫它“垛子”。河水流过垛子,形成漩涡,卷走了底下的河砂,形成了一片较深的水湾,最深处大概有两米多,这里就成了我们的天然游泳场。不光能游泳,站在垛子头上往水里跳,也触不到河底,十分安全。
很小的时候,我们只能趴在河沿,两只脚交替击打水面,我们叫“打澎澎”。稍大点了,就敢到浅水里,一边用脚“打澎澎”,一边用手扒拉水,无师自通地就学会了“狗刨”,随后就敢到深水区里扎猛子,比赛水下憋气长短,跟着大孩子从垛子上往水里跳。
开始跳时不得要领,从两米多的地方以站姿跳下,水呛到鼻腔里,鼻腔到后脑勺一阵刺痛,赶紧用手按压头皮才能缓解。
后来学着他们,用两个手指插进鼻孔,有效地避免了呛水。再后来,感觉用手塞鼻孔姿势不优美,就随便用什么东西塞住鼻孔,从垛子上助跑后,张开双臂,潇洒入水。入水后,要赶紧在水下往远处游,防止另一个孩子跳下来砸到头上,砸头的滋味,比呛水更难受。
可以想象,一群光腚孩子,一个个接连不断地爬上去,跳下来,就跟《动物世界》里的小猴子差不多。
毕竟有一定的危险性,也曾出现过淹死人的事件。家长看见了是不允许的,经常有孩子被拧着耳朵、提着衣服押送回家。
学校当然更不允许,三令五申,不准下河。可夏天的河水诱惑实在太大了,瞅中午放学吃饭的一点时间,赶紧钻到了水里。快到点了再回学校,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。
学校老师自有检验的手段,让那些可疑分子伸出胳膊,用指甲划一下,如果出现一道白印子,肯定是撒谎游泳去了,下午的课就别上了,去门口站着吧。
办法总比困难多。我们发现,游完了后,用力揉搓双臂,直到微微出汗,再划也不出白印子了。就这样,在家长和学校的双重监督下,我们每个夏季都游得非常愉快。
后来去了另一个村上学,离家远了,但离水库近了,大概有三四公里,中午吃饭的那点儿时间,还是约着去游泳。
顶着炎炎烈日,来回走七八公里路,依然兴致勃勃,兴趣盎然地跑去游上一会儿。
就在这个水库,游泳还差点出了人命。
那是毕业后参加工作了,我约着朋友,去找在水库管理局工作的同学玩。酒足饭饱之后,想约去水库游泳。
来到水库边,看见一大艘铁船搁浅在大坝岸边,我们四个人就爬了上去。经过我们晃动加上微风的作用,船慢慢向深水飘去。
有个同学害怕说不会游泳,要赶紧下来,另一个同学说,他水性好,完全可以把把他带回来,我赶紧声明,我那几下狗刨只能保证自己游回来。
在离大坝一两百米的地方,我们跳下了船。不会游泳的同学,下水后非常紧张,胡乱扑腾,那个水性好的同学,被他抓着胳膊也发挥不好,没游出几米就都没劲了。同学喊我说,赶紧喊人,不行了!我一边游一边喊救命!中午烈日下的大坝哪里有什么人!就在我们陷入绝望的时候,远处,有部队训练的冲锋舟,正好有战士在执勤,听到呼喊,马上发动机器冲了过来,把我们一个个拽到船上,送到岸边。上岸后,我们四个都躺在大坝的斜坡上,一句也说不出来,可能连感谢解放军战士的话都没说。
后来,我们都成家立业了,每次聚会谈起这次经历都还心有余悸。一次寻常的游泳,差点葬送了一个同学的性命。若不是解放军战士及时相救,我们三个肯定会抱憾终生。
说起游泳,还不得不说说我们村里的高人。
我们游泳的这个水库很大,在我们省里也数得着。它把淄河拦腰截断,使她变得温顺委婉。
没有水库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,汛期洪水泛滥时,也是浊浪滔天,水面有一两公里宽,在东西两山之间肆意北去。
我一两岁时候,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,上游的一个村子被冲毁了,死了很多人。据说我们村边都发现了赤身裸体的死人。还有人说,上游的银行还是信用社也被冲了,我们村里谁谁捡到了钱一直没交出来。
就是这样的大洪水,村里的高人也敢在里面游泳。当然不是为了消暑,是为了抓鱼,我七八岁时就亲眼见过。
发洪水时,我们都去河边看热闹。忽然有人喊,下来大鱼了!我抬眼望去,浑浊的洪水茫然一片,不知所指。这时突然有人跃入水中,奋力向河中心游去,急流把他冲向下游。就在快要消失在视线里时,隐约看见他抓住了什么,又慢慢游了回来,在离我们很远的下游上了岸。我们连忙跑过去一看,原来是抓了一条大大的鱼。
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鱼,他抓着鱼鳃,背在肩上,鱼尾巴几乎要垂到腿肚子。我们一大帮孩子,跟在他后面,都佩服得五体投地,就差给跪下了。
水库建好后,拦蓄住了滚滚洪水,输送到外地饮用或灌溉农田。河道改到了村对面的山脚下,平时也没有水流,只在水库快满时才泄几天洪。
闲置的河滩也改造成了口粮田。垛子下面的湾也填平了,村口的鹅卵石路也没有了原来模样。现在的孩子,再也不能像我们那样自由自在地游泳了。
我是学水利干水利的,见证了太多气壮山河的水利工程。把山河都改造得为我所用之后,原来的自然平衡也被改造没了。到底是改对了还是改错了?
时代已经容不下这样的思考,只能随着她的脚步滚滚向前,永不回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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