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每天都会做梦,梦中常见到一个人。
那人披头散发,像个乞丐,举止若癫若狂,一脸痴痴的模样,似笑非笑,穿着一身破破的衣裳,满身尘土。
我记得很多次在梦里,他都指着我说:“是时候了,是时候了,你还在等什么?”
我走到哪里,他总是跟着我。
我好奇他为何老是跟着我,隐隐中觉得好像有什么道理,问他,他也是不理我,问多了,他便只是摇头。只有一次,他实在缠我不过,带我到一片山谷荒野间的一片旷地。那片旷地不断变换着模样。时而繁华世界,高楼广厦;时而凋敝风景,破败人家;时而有众人笑,时而有众人哭;时而有彩霞媚日,时而有暴雨雷电;时而有华席美酒山珍海味,时而有陌道暗林冷冢孤坟;时而有芳草繁花如缎似锦,时而有残枝败叶枯木萎藤……
我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时候,看了多少景致,只看得眼睛要花了,头要裂了,心里像被什么撑开似得,躁乱不堪,突然喉咙间一阵狂呕,要吐了出来。
那梦中人也不怜惜我,手指着这变幻,说:
“芸芸众生,株株草芥;万般气象,皆是空无。”
然后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。
再后来,他便没有对我摇过头。
梦中人说,他和我一样,所喜欢的,是这世人最不屑说的荒诞不经故事,寻常百姓人家,偏偏这些他却痴迷的很。
他说,他肚子里有说不尽的故事,只是可惜,他只是梦中之人,没有什么法子将这些写出来,求我帮他一帮,他要将他知道的这些人和事统统都讲给我听,让我代他说给世人听。
我问他,我为什么要帮你,他只痴笑着对我说,我是另一个你,你是另一个我,就像你是另一个他一样。
我问他,你说的他又是指谁?
他说,他就是芸芸众生。又说,你说我的故事,就跟你说自己的故事一样,你帮了我,就等于帮了你自己了。
我问他,我有什么好处?
他叹了一口气,说,果不其然,我只道你是这大千世界肮脏破败中的一份洁物,却忘了你也不过是三界五行中人,终未脱了一个“利”字。
被他这么一说,我顿时羞愧难当,直想把刚才的话收回。
他见我如此,笑了笑,说,你也不必有什么羞念,你这般想,本也是人之常情,你能坦心布诚如此,总比那些表里不一的强多了。你若是能帮我把这些故事写出来,等你圆满了,我带你去更大的世界里去走一走,你便能通透了。
我问他,那更大的世界在哪里?通透了又能怎样?
他只是对我痴笑,不说什么。
他又带我来到一片林地,那林地中有一条小道,青石铺地,两旁对立着十八棵大树,道旁有一个园子,园内有奇花异丛百十来簇,另立着不知多少个空白的屏风,屏风中似有字画隐隐显出,再仔细定睛一看,却又什么都看不到。
梦中人说,这十八部,百余篇,杂论若干,翰墨不尽,借了你的手和躯壳,假以你的身名布出来,你倒是能答应我么?
我一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,他却哈哈大笑起来,说,这也本是你应有的造化。
我只觉得一阵晕眩,脑子里似有无数的气流在冲撞,又似有无数的声音在叫,全身一阵极寒,又一阵极热,许久才缓过神来,像是大病一场。
他靠近我,在我的额头和眉间各点了一下,留下两处印记,说,你都明白了吧。
我说,我明白了。
他对我点了一下头。
我说,这些东西不文不白,时古时今,观来有情,实则无用,又有多少人会看?
梦中人说,你这么说就不对了,你写出来,必有有缘人来赏他,即便有人厌他,你就让人家自顾去厌了便是,何必又顾虑那么多,瞻顾这些虚无的事?我看,倒是要慢慢地挖去你这虚荣的心,抽掉你这多念的血,焚灭你这怯懦的骨,将你那仅存的半分灵性都放出来。罔顾你有这半分灵性,半分禅心,余下的九分都是俗气。
他还说,你也不用担忧,自有有缘人来与你助力同行,他们也必因此而得到福运。
我每次都是迷迷糊糊中被这些话骂醒,醒来了,什么也没有。
我时常懒惰,但这梦中人时常训斥我。
他说:“是时候了,是时候了,你能有多少时日,还在等什么?”
我醒来的时候,隐约有几个字在心中闪过,便将之写下:
“听来荒诞何荒诞,
看似寻常不寻常;
万缕芥丝喉间卧,
一须一脉皆精芒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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